长如岁(四)
*如椿
仙人的饭桌上有什么?不辟谷的话,就和凡人差不多。
不知堂前已经坐了两个人,童如和蒋鹏。
前者坐得颇为自在,后者则有些局促,几次提出要去帮厨,被韩木椿不客气地按在了桌边。
他挽着袖子,带着一身香味走过来,当着童如的面,用双手镇压住了师兄的肩膀,笑眯眯地勒令道:“等着吃。”
修行中人感官灵敏,童如嗅到了至少七八种混合的香味,清蒸油焖红烧,还有桂花糖若有若无的甜香,拧成一股,竟然不显得杂乱,反而香得特别。
韩木椿上山的时候也就十二三岁,在这短暂的凡人光阴中,他读饱了圣贤书,考了举人,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怎么侍弄花草,还烧得一手好菜。
可想而知,他要是不入玄门,这一生该有多么浓墨重彩。
蒋鹏行令禁止地危坐在桌边,看起来已经把肠子都悔青了。
童如一般没办法和蒋鹏“聊天”,但凡聊起来,他总是起初还能应答两句,说得多了,他就不由自主地滑向诚惶诚恐的深渊,开始站如松坐如钟,一不留神就把话题绷断了。
童如看了看蒋鹏过于端正的坐姿,决定还是不开口了,他一开口蒋鹏的心更堵。
韩木椿作为他师兄的反面,童如认为他俩应该匀匀,匀出两个正常人来。
不一会儿,韩木椿端着托盘过来了,托盘上面不知道放了什么,热气腾腾的,拖着长长的白雾,一路喷薄着来到了不知堂,香味四下弥散,浓郁地封存住了这一小片天地。
山间已经降了露水,熏过“香”,突然就既不清也不冷了,做好了夜宴的准备。
韩木椿像个真正的厨子,干起活来神情十分怡然,一盘一盘地给二人上菜,红的绿的在桌上徐徐开放,姹紫嫣红地码出了一小片江山。
他铺陈了半天,蒋鹏已经连局促都忘了,眼里都是菜,赶跑了除了震惊之外的任何情绪。
韩木椿对童如微微一笑,像递了个暗号,最后把一大盆桂花汤圆放在了童如面前——脸盆大,吃下去立刻飞升成饭桶。
童如:“……”
韩木椿对他挤眉弄眼了一下,意思很明显,让他快吃。
童如在他的殷殷注视下伸出手去,视死如归地拨弄了一下那盆圆润到险些兜不住馅的汤圆,给自己盛了一勺。
韩木椿已经坐下去了,右手拿着筷子,不夹菜,生硬地盯住了他。
童如咬了一口汤圆,十分舍得的用料立刻从缺口中里淌了出来,金光闪闪地蜿蜒出了一条小瀑布。
甜味冲上眉心,齿颊好像锈住了,整张脸都跟着发甜,童如微微闭了闭眼,一时有些化不开那横行霸道的甜和香。
韩木椿看着更紧张了,放下筷子搓了搓手,头也垂了下来,不敢看他:“不好吃吗?是放太多糖了吗?对不起……”
“不,我很喜欢。”
一句话落下,在韩木椿心里砸了满地花,他握紧的拳头脱力般地松开,噎在胸口的石头碎了。
他做汤圆的时候一直忍不住胡思乱想,眼前不停地浮现出毫无关联的东西,比梦话还荒唐,百转千回地缠住了他,他几乎觉得自己有点不像自己了。
浮一件,他就要忧心一下,下狠手放糖了都不知道。
他抬起头来,只见童如一口把那个汤圆吃完了。
他一只汤圆分两口解决,转眼满满一碗就见底了,又重新去盛。
蒋鹏也在埋头苦吃,韩木椿拦不住童如,怕师父吃出病来,赶紧给他也盛了一碗,分担一下压力。
这大概是扶摇上有史以来最瓷实的一顿年夜饭了。
(长如岁,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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